评汉堡芭蕾舞团演出约翰.诺伊梅尔作品《尼金斯基》
芭蕾舞剧《尼金斯基》剧照 (摄影:王小京) |
瓦斯拉夫.尼金斯基,二十世纪芭蕾史上一个永恒的传奇。2012年冬天北京的舞台上,汉堡芭蕾舞团的编舞大师约翰.诺伊梅尔用他自己的方式重新书写了这个传奇。
诺伊梅尔对尼金斯基的迷恋始于半个世纪之前。据诺伊梅尔说,孩提时代的他在家乡美国威斯康星州密尔沃基的一家社区图书馆里偶然读到了一本书,阿纳托尔.伯尔曼写的《尼金斯基的悲剧》。这是一本出版于1936年的尼金斯基传记,这本书彻底颠覆了诺伊梅尔以往对于舞者的印象。舞者在他心目中不再是出现在密尔沃基小镇剧院里的那些神神叼叼的怪胎。在尼金斯基身上,诺伊梅尔早熟的心灵发现了自我的另一面。
从那以后,诺伊梅尔开始了他的尼金斯基收藏。据说,他在汉堡的寓所简直就是一个小型尼金斯基博物馆,里面收集了各种各样和尼金斯基有关的照片、绘画、回忆录和档案资料。对于尼金斯基的迷恋,让诺伊梅尔先后创作了三部关于尼金斯基的舞蹈作品,1979年的《瓦斯拉夫》,2000年的《尼金斯基》和2009年的《阿米德的凉亭》。这其中,创作于2000年的《尼金斯基》最为人们所熟知。这不是一部传记,不是一部文献记录式的演出,而是编舞个人对于尼金斯基生命的一种印象。或者,我们也可以说这是一部尼金斯基灵魂的传记。
舞剧《尼金斯基》的叙事是在主人公的回忆中展开的。开场,舞台上是圣莫里茨萨福雷塔酒店的舞厅,1919年1月19日,尼金斯基生平最后一次公开演出在这里举行。空无一人的舞台上,左边侧幕里立着一架三角钢琴,琴师弹奏的是肖邦的c小调前奏曲,作品28之20。应邀前来参观演出的客人们纷至而来。舞厅里一阵喧哗。喧嚣过后,主人公尼金斯基出场,一段扭曲而富于张力的独舞似乎在暗示着主人公潮涌般的内心世界。渐渐地,主人公沉入回忆之中,他曾经塑造过那些著名舞台形象,如《玫瑰花魂》中的玫瑰精灵、《牧神午后》中的牧神、《天方夜谭》中的金奴等出现在舞台上。尼金斯基与他们展开了一段富于梦幻色彩的舞蹈段落。而此时身穿燕尾服,头戴圆筒高礼帽的佳吉列夫站在高处的阳台上默默注视着眼前这一切。当尼金斯基在回忆中陷入陶醉的时候,佳吉列夫出现在阳台的阶梯口。当尼金斯基的目光瞥向佳吉列夫时,一种不知是恐惧还是痛苦的激情攫住了这年轻奔放的身体。他飞奔着跃入佳吉列夫的怀抱,萨福雷塔酒店精致优雅的舞厅瞬间在我们眼前分崩离析。
接下来是尼金斯基和佳吉列夫的双人舞,伴奏是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天方夜谭组曲》,充满感官诱惑与迷离色彩的音乐和男子双人舞的奇异情调和谐无间。如果说《马勒第三交响曲》里传统芭蕾与现代舞的融合在编舞上还稍微显得有些别扭的话,在这一段舞蹈中这种融合可谓浑然天成。围绕在尼金斯基和佳吉列夫的身边,满台的男女舞者构成了繁复精致的肢体复调,对于习惯了传统芭蕾舞剧的和谐、匀称、齐整的观众来说,要完全把握这种复杂编舞的主旨与表现形式是很困难的,然而最终诺伊梅尔带给观众的是一个令人意想不到而又不得不赞叹诚服的高潮和结尾。
之后舞台场景变成一艘船,尼金斯基与罗穆拉的双人舞在一片明亮中继续,而其他舞者的群舞隐没在幽暗之中。佳吉列夫的加入让一段三人舞演绎了爱与背叛、挣扎、离弃和悲伤。接下来的场面里,诺伊梅尔用了大量精力来呈现尼金斯基的内心风景。尼金斯基的形象显得迷惘而无助,仿佛迷失在漩涡中的一叶孤舟。舞台上二十多名身穿军服的男子暴烈的舞蹈场面,则显示出战争如何给予尼金斯基本已脆弱的精神状态最后的致命一击。
值得一提的是,演出下半场开始的时候,大幕升起,舞台上挂着一个巨大的圆环形荧光灯管。据说,尼金斯基在其精神状态出现问题的时候,开始对圆圈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尼金斯基去世之后留下了许多充满圆圈造型的绘画作品。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在诺伊梅尔的编舞中,圆环会成为一个极为重要的舞台元素。那散发着冷冷荧光的圆环时而横卧在舞台上,时而被竖立起来,时而以倾斜的角度在舞台上制造出投影。尼金斯基的大段独舞围绕着圆环这一舞台造型元素展开。在尼金斯基那里,圆圈究竟有何种神奇的意味?是生命轮回的象征,抑或灵魂被囚禁的隐喻?对此我们充满好奇,然而难以索解。或许这个问题可以留给传记研究作者去做考证。诺伊梅尔以他的舞台视觉形式,为尼金斯基献上了一份深情的敬礼。
诺伊梅尔的编舞匠心独具,在尼金斯基回忆中的美好时光里,舞台上盘旋飘荡的是玫瑰花魂、金奴、牧神等充满感性魅力的形象。当彼得鲁什卡这个富于悲剧意味的木偶在舞台上倏忽闪现之时,预示着尼金斯基的精神已然走向失常的边缘。当主人公纵身跃入癫狂的深渊之后,激情狂放的《火鸟》主题在舞台上响起,彼得鲁什卡和尼金斯基那个已经疯癫的哥哥斯坦尼斯拉夫激烈扭曲的舞蹈交替出现。而在尼金斯基陷入精神疾病的折磨,只能委身于妻子罗穆拉的照料和看护之时,舞台上浪荡不羁而自有其高贵宁静气质的牧神与脆弱无助的尼金斯基时时形成映照。或许在诺伊梅尔看来,尼金斯基最真实的内在本质恰恰是在牧神身上得到了体现?
尼金斯基的哥哥斯坦尼斯拉夫的精神崩溃在舞台上表现得极具爆发力,他那扭曲的肢体强烈外化了他的内在痛苦。而与此相对照的是,在疯狂绝望的战争群舞背景中,尼金斯基的舞蹈却始终保持着优雅和端庄,只是流露出些许的孤独和忧伤。我不由得推测,对于诺伊梅尔而言,陷入崩溃的并不是他心目中的偶像尼金斯基,而是那个疯狂混乱的世界。诺伊梅尔没有刻意渲染癫狂、可怖的精神疾病状态,台上的舞者始终保持着克制、平静的姿态。一种对内在自我的诗意迷惘被优雅地呈现在舞台上。2004年,当《尼金斯基》在美国演出的时候,有的美国舞蹈评论家把这看作是失败的处理,认为诺伊梅尔的人物形象塑造苍白失真。而对于深受“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传统诗教濡染的中国观众而言,这种恬淡平和的处理或许能带来几分此情可追忆,当时已惘然的诗意意境。
《尼金斯基》的服装、舞台装饰和灯光都是诺伊梅尔一手设计。这位舞蹈大师细腻微妙的视觉感受令人赞叹。作品中使用的音乐包括了肖邦和舒曼,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天方夜谭组曲》,肖斯塔科维奇的《中提琴和钢琴奏鸣曲》以及《第十一交响曲“1905”》。音乐所传递的情绪或浪漫忧伤、或绚烂奇幻,或激越狂放,为尼金斯基灵魂之旅所经历的非凡历程做了最恰当的注脚。在舞剧的结尾,心灵备受摧折的尼金斯基在恍惚中与旧日爱人佳吉列夫重逢,空荡荡的舞台上重新出现了萨福雷塔酒店的那间舞厅。只是,岁月所带走的不仅是主人公尼金斯基的青春和神智,还有记忆里那些不可重回的美妙时光。歪歪斜斜拼凑在一起,摇摇欲坠的萨福雷塔舞厅场景,似乎也象征着世界将在一场喧嚣和混战中走向虚无的寂灭。
2004年,当诺伊梅尔带着这部《尼金斯基》回到祖国美国的时候,《纽约时报》有一篇评论将诺伊梅尔与二十世纪早期另一位出生于美国的编舞大师格棱.泰特利相提并论,把他称作一位在其祖国未能得到足够尊重而去国离乡的先知。然而,演出并未能完全征服美国的评论家。《尼金斯基》在美国演出之后,媒体上不时有恶评传来。在一次接受美国记者采访的时候,诺伊梅尔婉转地说:我在美国创作的作品不多。美国人有一套自己的喜好,他们对自己的口味相当固执。如果你创作的作品不符合他们的口味,他们就会被你的作品吓着。作为一个美国人,我了解我的作品比一般的美国作品要更加复杂一些。对于这种复杂性,人们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够理解。
很显然,诺伊梅尔对于自己祖国的文化品位评价甚低。
想必评论家的评价不是诺伊梅尔最为看重的东西。诺伊梅尔曾说:舞蹈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这不仅是我的一份工作,更是我的生活方式。舞蹈是一种非常人性的艺术。那些无法用语言加以描述的东西,可以用舞蹈加以呈现。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艺术家才能数十年如一日地保持着热烈而旺盛的创作激情吧。让我们回到尼金斯基这个话题,尼金斯基对于诺伊梅尔究竟意味着什么?在一次接受采访的时候,诺伊梅尔说:“事情的开始就是如此简单。因为尼金斯基,舞蹈对于我而言变成一件非常真实的事情,一件我可以投身于其中的事情。”
这是存在于不同时空中的两个灵魂的美好相遇。
特约剧评人:赵志勇(中央戏剧学院戏文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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