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们的话语让蒋平很是欣慰——村里的老人们还认得他和他的师父,仍对永城大铙热切期待。而“永城大铙之乡”卞庄,乃至整个永城都无人传承大铙艺术的现实,却让他多年来一直心焦如焚。
“万般生意好做,唯有说书难当。一无牛角车辆,二无扁担荆筐……”“闹”完场子,蒋平开始了大铙表演,这一次不为寻求传承人,只为回应“永城大铙之乡”老人们的热切期待。
起源:
为讨生活
▲铙、铙棒和竹板
永城大铙是河南省现存最古老的稀有曲种,且属永城独有。
早在清光绪初年,大铙这种表演形式已在永城个别乡村初有表露,但尚未形成固定的表演形式、曲目。至清光绪十一年,自山东逃难至永城的韩凤魁和妻子孟氏在裴桥卞庄落户,夫妻二人开始把大铙作为一种正式的表演形式,辗转乡间行艺演出。在韩凤魁的带动下,卞庄的尹家、马家、鄢家、李家也相继演唱大铙,并以此为业。韩凤魁夫妇还收了一个13岁的徒弟程学山,他们给程学山取了一个艺名叫程远方,把大铙演技倾囊相授。之后,程学山登堂入室,成了永城赫赫有名的大铙艺人“程黑脸”。此后,大铙在永城开枝散叶,仅有记载的第二代传人就有5位。
从韩凤魁夫妇来到永城,到韩凤魁去世的26年里,大铙在永城不断提高和发展,表演形式也发生了重大转变——由原先的双股件(两人搭班)演变成了现在的单股件(单人表演),从而形成了全国稀有曲种中具有唯一性的永城大铙。颇令人玩味的是,催动这种演变的则是大铙艺人的贫穷。
“唱大铙的都是被逼的,活不下去的人才会以此谋生。”蒋平说,大铙艺人都是最穷苦的人,唱大铙主要是为了乞讨。起初,大铙需要两人搭班表演,一人在后场打板说白,一人在前场执铙演唱,两人配合着唱,才能有音有乐。但在生产力极为低下的清末民初,乞讨并不容易,两人搭班的结果往往是两人都吃不饱肚子。俗语说“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生活逼迫永城首批大铙艺人改良了表演方式,变为一个人左手大拇指顶铙、其余四指夹铙棒敲铙边,右手打竹板,单人操作三样乐器自打自唱。这种形式简便易学,很容易掌握和操作,更重要的是使大铙的表演变得非常机动灵活,不需要组建班子,对场地的选择也很宽泛,可在大舞台演唱,也可在乡村唱地摊,适应性极强。这使得大铙在永城广为流传。
永城大铙在流传过程中,唱腔唱段得到创新和完善,形成了具有永城地方色彩的风格,并且有了固定的表演形式、完整的演出曲目和专职的大铙艺人。至此,永城大铙作为一种民间艺术形式正式在永城扎下了根基。
发展:
曾经辉煌
▲马桥镇陈湾村卞庄,村民们正在聆听大铙表演
至上世纪二三十年代,韩凤魁的几位徒弟极大地推动了永城大铙的发展。那时,远至安徽阜阳、蚌埠,河南许昌、南阳一带,都有大批的“大铙迷”。所到之处,观众众多,多为挽留续演,有时能在一处演出半年之久。这时期,永城及周边地区的集会上经常有大铙演出。一些技艺高超者,还云集县城相互竞艺,吸引了大批群众。永城大铙已成为当时各种民俗集会场合比较流行的一种表演形式。
永城大铙不用弦乐,唱词多,白口少,擅长演出长篇连台书目,最能抓住观众的心。盛行时期,有许多“大铙迷”连续几个月跟随大铙艺人辗转于永城周边,甚至一个好的长篇连台书目要听上好几遍。这期间,永城大铙第三代传人卞明坤也迷上了大铙。
卞明坤1929年出生,是永城大铙最杰出的代表。他幼时家贫,11岁时见到程学山在集市上唱大铙,便有心拜师。但程学山当时年岁已高,无心收徒。为学大铙,卞明坤此后连续1年多跟随程学山旁听,终于感动了程学山,将他收为关门弟子。此后卞明坤潜心学艺,14岁就单独上台演唱,18岁即小有名气。
▲卞明坤演出照
卞明坤善于借鉴其他曲种的表演技巧,恰当将一些有益的招式揉进永城大铙的表演之中,丰富了永城大铙的表演艺术。经过不断改进、完善,到了1957年,卞明坤自己改编的大铙书目《张桂花借砖》,荣获河南省“首届曲艺、木偶、皮影会演”改编、表演双奖。后来,卞明坤将永城大铙带到西宁,易名为“河南落子”挂牌演出,时任中国曲协主席的陶钝亦曾到现场观看。自西宁返回永城后,以卞明坤为代表的大铙艺人们继续以永城大铙之名参加各种会演、调演,并在徐州、南京、上海、南通等音像社录制了大量盒式磁带,灌制了唱片,在国内广为流传。
卞明坤在几十年的演艺生涯中,艰苦创业,独树一帜,将永城大铙之名传遍全国,确立了马桥镇陈湾村卞庄“永城大铙之乡”的美誉,是德高望重、享誉全国的民间曲艺表演艺术家。2005年4月,古稀之年的卞明坤积劳成疾在永城去世,至今,仍有很多人爱戴他,思念他。
传承:
任重道远
▲王玉玺正在演出
时至今日,受市场经济和新的文艺传播形式的冲击,永城大铙的传承渐行渐微,目前仍坚持表演大铙的,只有蒋平和第五代传人王玉玺两位艺人了。
“永城大铙最初的作用是为了乞讨,即使是卖艺也属于最底层的,远不如京剧、豫剧、清音光彩。”永城大铙现今后继无人,蒋平认为,这是因为唱大铙“不来钱”,吸引不了年轻人。
蒋平是唱豫剧出身,年轻时也曾是个“角儿”,功底很扎实。蒋平20余岁才在机缘巧合之下由朋友引荐拜卞明坤为师,学了1年多便可独自表演了。那时,他不敢让家人知道自己在唱大铙,曾经在安徽蒙城表演多年、因永城大铙而家喻户晓的他,回到家却只敢将大铙道具藏得远远的,生怕家人和熟人知道,以免大家都抹不开面儿。因为有唱豫剧的经历,蒋平更深刻地感受到大铙艺人的无奈,“穷是大铙艺人的通病,靠唱大铙很难维持生计。虽然大铙表演很受欢迎,但大部分大铙艺人以前终究还是觉得低人一等、不光彩,在生活好转后都选择了放弃大铙表演。”
现今活跃在舞台上的永城大铙第五代传人王玉玺也曾因生活困难而放弃大铙表演。1980年,王玉玺拜卞明坤的二弟子练超为师,有较深的艺术功底,能编能演,在豫东曲艺界很有名气,人送称号“一杆枪”,唱响豫鲁苏皖。王玉玺所到之处,无不称赞叫好,深受广大群众喜爱。但到了上世纪90年代,随着人们文化娱乐方式的多层次化和多样化,只靠大铙演出难以维持生计,王玉玺只好放弃大铙转而从商。近年来,因为生意成功,才重拾大铙表演。他也深受没有传承人的困扰,“年轻人都出去打工挣钱了。学大铙一来费时间,二来学成后很难维持生计。谁愿意学?”
2010年,永城大铙被省文化厅评定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蒋平和王玉玺被评为“永城大铙代表性传承人”,那是蒋平感觉最为兴奋、最为荣耀的时刻。那时,蒋平曾满心欢喜地认为永城大铙肯定后继有人,重新焕发生机活力也不是问题。7年过去了,时间证明了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前些年,王玉玺曾经收了一个徒弟,结果那个年轻人还是没有坚持下来。”
▲蒋平随身携带的行李箱
蒋平的行李箱跟他形影不离,里面装的是他的宝贝——大铙表演服装、道具,还有他的“永城大铙代表性传承人”证书和因表演永城大铙而获得的河南曲艺牡丹奖证书。年逾七十,身体多有不便,几年前蒋平特意买了这个行李箱,方便随身拉着自己的宝贝去推广永城大铙。“近些年,我去广场、去学校、去敬老院免费唱大铙,给听众们介绍永城大铙是‘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获得过河南曲艺最高奖项——牡丹奖,想给永城大铙找个传承人,结果未能如愿。”表演大铙近50年,蒋平只收了一个徒弟,但那人也没坚持下来,主要原因就是不挣钱。
有很多农村喇叭班子跟蒋平有联系,蒋平想在班子里拉些年轻人学大铙,结果总是引发一阵不屑:“我们这喇叭一响,轻轻松松大几百,唱大铙那么累能给几个钱?”蒋平也想在市区的广场游园里寻些感兴趣的中老年人,教他们唱大铙,可他们只喜欢听,学则更偏向于豫剧、清音和弦子、二胡。
如今,永城虽已将永城大铙的保护与传承工作列入了政府工作计划,但成效并不显著。在蒋平看来,永城大铙的出路应该在申请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上。“现在,马桥镇政府正在为永城大铙申请‘国遗’做准备,近期就要递交申请,这是永城大铙传承下去的一次良机。”提及永城大铙申请“国遗”,蒋平脸上泛出一丝喜色,语言也坚定有力,“我觉得永城大铙能申请成功,到时候肯定有不少年轻人来学。我老了,但还能唱几年,到时候我肯定要好好地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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